命脉(散文)
作者:晨曦
黄河岸边东阿镇、大小渡口人如云 、商贩乡民乘船过、赶集交易换金银……,一曲流传久远的民谣,呈现出那个年代平阴黄河岸边的繁华盛景。今天,那远逝的辉煌随着时代的变迁已陷入落寞。2022年盛夏,我随济南市作协“喜迎二十大、书写新黄河”采风团,再次走进这座黄河岸边的千年古镇,穿行于众多的文化遗址、在当地老者讲述的名人轶事、传说故事中感受黄河文化的厚重和科学治黄带来的巨大变化。
在九曲回肠一泻千里的流淌中,平阴东依泰山、西傍黄河,有着“中国玫瑰之乡”和圣药阿胶始产地的名号。也是中国“和”文化的发源地,“史圣”左丘明乡梓故里,柳下惠、于慎行”范蠡、丘处机、黄石公,张良均在此讲学论道。平阴亭下也曾留下杜甫、李白、李邕,高适,文天祥,郑板桥谈诗作画的印记。作为济南的西南门户,黄河入济第一站。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滩涂的人们,总是把自己最真挚的梦托付给黄河而期待着生活的安逸和幸福。 也许,在大自然的眼里, 黄河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众多的沿黄村落也只是它漫长旅途中一个小小驿站,那远去载满夕阳的破旧木船,晚归船夫下船喊出的雄壮粗犷平安号子,随着波涛汹涌的河水顺流而下奔流大海。这里有千年历史的古村落翟庄村、与红旗渠相媲美的1030引黄工程、山东第一座明代永济桥、第一座黄河公路大桥、山东黄河玫瑰湖国家湿地公园、以及众多的泉水景点等新旧黄河文化景观。东阿镇文化站长王化琦介绍:第三次全国不可移动文物普查发现,平阴境内古代遗迹,古墓葬、古遗址、古建筑、石窟寺及石刻等不可移动文物多达151处。永济桥、文庙、翠屏山多佛塔、影壁建筑群、云翠山南天观、东峪南崖、贤子峪古建筑群、洪范池、廉氏故居、四山摩崖石刻等,都是非常重要且独一无二的文化遗产。作为阿胶的发源地,在平阴民间至今流传着这样的歌谣:“小黑驴,白肚皮,粉鼻子粉眼粉蹄子,狮耳山上来啃草,浪溪河里去喝水,永济桥上遛三遭,少岱山上打个滚,冬至宰杀取其皮,制胶还得阴阳水。” 这是说以黄河水与浪溪河水交汇混成的阴阳水,用于平阴阿胶生产才最纯正。明万历年间《续修平阴县志》载《竹枝词》曰:“隙地生来千万枝,恰似红豆寄相思。玫瑰花开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时。”更是将象征爱情的平阴玫瑰表现的淋漓尽致。‘七对狮子一对猴,四四一十六个蘑菇头,独石一百零八块,南北三十二条流水沟。’是说永济桥建筑精美。”直到今天,当我们行走在被几代人双脚踏磨泛光的青石板桥面,两侧桥栏上或憨态可掬、仰天长啸、或气吞山河造型各异的动物石雕,虽历经风雨的斑驳侵蚀,仍栩栩如生,灵动可人,桥下向着黄河流淌不息的浪溪河水,缓缓讲述着这坐生长在黄河之畔千年古镇的前世今生,见证着黄河岸边平阴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带来的美好生活。
黄河平阴段全长40.5公里,辖三个镇,76个村庄,人口近十万。80年代前沿黄还保留十几个这正常营运的古渡口,它们曾是黄河故事的讲述者、见证者,也是平阴黄河文化的组成部分。民国《东阿县志》关于“津渡”记载:自1855年黄河改道以来,由于当时条件有限,羊皮筏子、风帆木船、成为沿黄两岸百姓最原始的出行方式。提到黄河人们大都惊叹它的奇险之美,但未必都亲身经历和目睹过河水泛滥时的狰狞。据县原水务局副局长侯延福老人介绍:黄河喜怒无常,由于平阴东阿镇地处黄河下游右岸,属弯曲性河段,纵比降约万分之一,沿黄滩区宽5公里的河道无堤防,而最窄处镇外山村宽度仅为275米,湾大浪急,再加上船只简陋,每年汛期,乘船过河船毁人亡的事故都会发生。据1991年版《平阴县志》记载:1962年3月9日,栾湾公社望口山渡口因船小超载,发生翻船事故,死亡11人。由于黄河治理欠缺,1958年、1976年和1982年发生下游滩区洪水漫滩,平阴滩区全部进水。东阿镇沿黄多个村庄发生决口,滩区内生灵涂炭,让沿河而居、原本就生活不易的百姓更是加雪上加霜,举步维艰。奔涌的黄河水不但肆意蚕食滩地,也让住在黄河滩区的百姓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提起那段苦难历史,83岁的铁杨村村民李大爷仍忍不住老泪纵横。1958年的那场洪水让沿黄18万亩农田冲塌成河, 铁杨村整个村庄被洪水吞噬, 5900余间房屋被冲垮。三次大的洪水造成沿黄106个村庄33.24万亩滩涂耕地淹没,10、41万人受灾,被毁房屋14.96万间。仅1982年的水灾损失粮食达2541.5万公斤,洪水过后,几十里滩区,到处是冲塌的房屋街道和淹没的土地,所到之处,一片汪洋,满目荒凉。
在紧靠黄河岸边的刘官庄村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九烈士纪念碑。时针拨回1969年2月10日夜,黄河平阴段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凌洪,由于下游仍旧封冻,河水湍急,冰块受阻造成冰块叠加增高,很快形成了一个横跨黄河的冰坝,河水迅速涨满河床,冲决了河堤。巨大洪水卷着一块块巨大的冰凌撞破滩坝,瞬间将当时城关公社和栾湾公社22个村庄淹没。一楼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树皮被“凌刀”刮光,滩区3万多群众生命受到严重威胁,驻平阴原济南军区工程兵独立舟桥营官兵接到命令,火线组成突击队直插险情最严重的刘官庄,二连副连长张秀廷带领突击队员,跳入刺骨的凌洪中转移群众。由于水大浪急官兵全身被如刀子般锋利的冰凌划出一道道伤口,加之河水冰冷,长时间的作业体力透支,共产党员、副连长张秀廷;排长吴安余、班长杨成启、副班长王元贞、蒋庆武;战士周登连、陆广德、阎世观、杨广佩等九名官兵被瞬间掀起的巨浪吞噬,3万名群众得救了,而年轻的9名官兵却将生命永远定格在平阴黄河滩涂。抢险结束沿黄军民经过40天地毯式清淤才将被淤泥掩埋烈士的尸体找到。86岁的刘官庄村民刘太元老人,回忆当年那场生死营救的场景时几度哽咽。每年清明节、烈士纪念日,老人和村民们都会前来向九烈士献花、致敬,50多年从未间断。
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搬出滩区是饱受水患沿黄村民的梦。 “住在滩区,就是被淹的命!”这是老一辈住在滩区百姓的口头禅。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在东阿镇中心小学,隔窗我听到里面阵阵稚嫩童声传出的歌谣。也许孩子们对这首歌的含义并不能全部的理解。因为从小他们便搬迁到干净整洁的安置新区,没有经历过父辈滩区生活的艰辛。黄河是水利的命脉,平阴人是枕着黄河入梦,在黄河的涛声里醒来。可是,面对滔滔的黄河水,人们始终有一种“临水不解近渴”的焦虑。李沟村一位村民无奈地说,“靠着黄河却只能靠天吃饭”。由于平阴特殊的山区地质风貌,尽管临近黄河,但丘陵众多,山地因海拔高而无法浇不上水最终只能弃种。1968年秋,平阴遇上特大干旱,沿黄百姓守着黄河却只能望洋兴叹。30万亩庄稼有一半枯死绝产,10万亩减产,8万人吃水困难,仅李沟乡就有18个村水井干枯。印度诗人泰戈尔有段名言:“人性一方面有追求愉悦的欲望,另一方面是向往自我牺牲。当前者遇到失望的时候,后者就得到力量,这样,它们发现了更完善的领域,一种崇高的热情将灵魂充满。”
1968年11月,一场引黄电灌工程的建设战斗在田山打响。回忆起当年开工的情景,原平阴水务局副局长侯延福仍激动不已:那时工程建设还没有大型机械,施工环境恶劣,全县群众自发参战摆起“长蛇阵”,硬是靠双手,用铁锤、铁撬、铁锹、轮锤砸钎、开山劈石,身背肩抗,历时4年,完成南北长32.5公里,东西宽30公里山东省最大的引黄电灌工程,把黄河水送到高出水面120多米的山区,10根直径1米多的巨型输水管斜卧在山体之上,将黄河水推上50余米的山腰,如同巨龙腾空而起,气势雄伟壮观。引黄工程的建成山区农田灌溉面积达30万亩,解决12个乡镇292个村庄人畜用水问题,每年粮食增产高达21000万公斤,被誉为山东的“红旗渠”和“人工黄河”。 结束了“黄河水白黄云秋,行人河边相对愁、靠天吃饭哭无泪,”的辛酸历史。现如今“黄河之水灌粮田,幸福生活比蜜甜” 田山灌区作为国家大型灌区续建配套与节水改造项目之一,从1991年至2021年先后进行了4期工程改造,如今承载全新使命的田山引黄电灌工程伴随着新时期水利改革发展的脚步,一跃成为确保沿岸城市防汛抗旱、生产生活、生态环境用水的民生工程,实现了由单一的农业灌溉用水向城市居民生活、工农业生产和生态补源等多用途供水的转变。一个创造命脉的科学神话在平阴人民的手中变成了现实,人类水利与自然江河在高度默契之下共同创造的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人类文明最初诞生无一不于大江大河息息相关,河流与人类命运缠绕交错,或喜或悲,奏出一曲永恒的交响。进入平阴玫瑰湖湿地,远远就可以看到山顶上一座巍峨的古典建筑,这就是呼应黄河文化的黄河楼。整体建筑采用汉唐风格,以稳重内敛的气质成为平阴的制高点,站在楼上可俯瞰整个县城,滩区村民搬迁安置区,穿境而过的黄河,尽收眼底,市民正享受着清风徐来,大河安澜的美好。
在平阴采访的几天里,我从内心对依河而居的滩区村民有了一种新的感悟,河流到哪里,人类就会追踪到哪里。人非草木,却也一样有着逐水而生的天性,但当母亲河危及人类生存的边缘,滩区迁移无疑成为沿黄百姓安居乐业的保证,也是新时代党中央提出乡村振兴让老百姓脱贫致富的希望。2020年春天,平阴县黄河滩区搬迁工作全面启动,迁建工作涉及3个镇的17个村,5056户,15836人。采取外迁社区安置、护城堤加固和临时撤离道路改造提升三种方式,县委、县政府在资金缺乏的情况下,多方筹集24.84亿元。建设安置楼140栋,临时撤离道路47条,113.38公里,解决62个村的安全撤离问题,2021年春节前黄河滩区迁建完美收官。穷家难舍,我们感谢政府的关怀,搬出滩区好,当真的要辞别几辈人居住的家园,很多人还是流下了眼泪。这可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这可是我们的根啊。一位滩区搬迁的村民不无动情的说道。当我再一次走进几代人饱受水灾之苦的黄河滩区,已难觅过去的踪迹,这块曾经沾满了村民脚印和泪水的土地平静了,曾经破旧失修的房屋已变成复垦良田。也许那已是它的前世。和苑社区、翠屏丽景社区作为第一批搬迁安置的新型居民社区。终于让流传了几代人的"三年攒钱垫高台,再等三年盖上房,最后三年忙还账",的话消声灭迹。今天,,外迁安置,就地就近筑村台,筑堤保护,旧村台改造提升,滩区百姓终于在新时代拥有了一个安全幸福的家园。东阿镇大河口村、桃园村是黄河深滩的两个小村庄,村民走进了高楼,村人变身市民。花园式的社区,学校、医院、超市、广场,让他们真正告别黄河水患影响,开启享受安居乐业、富裕安康的新生活。
在玫瑰镇滩区村民搬迁的翠屏丽景社区,我与在滩区生活了一辈子的一位93岁刘姓老人谈起谈搬迁的感受时,老人说:刚来时还真有点不适应,虽说住进楼房,可没了宅院,牲畜也没法养了,可再想想政府还不是为了咱好,说真的过去住滩区现在想那可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平常还好,赶上汛期就甭想睡一个安稳觉,旱涝不说,遇上洪灾我家房子就被冲塌过多次,现在看看日子过得跟城里人没有两样,从心里头感谢党的好政策。我知道这是一个滩区老人的肺腑之言。望着老人远去蹒跚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慨,兴许从黄河滩迁到这里来,只是一次居住的位移,乡土意识、精神与黄河文化的影响,或许也正处在潜移默化中。采访中我深切的看到一个现实,从1968年到2021年建造的21座大型扬水站、排灌站到147个高质量防洪大坝,让黄河沿岸有了农作物丰收的保证,一道坚固的黄河大堤这生活在这里的人民,终于告别了那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焦虑和恐惧,滩区几辈人期盼的“安居梦”终于变成现实。
我想起那位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休斯的神灵,以牺牲自己生命的代价从天堂取来天火,将光明与温暖带给人间的美丽传说;而几代视水利为命脉的引黄人,不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普罗米休斯吗,他们以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无私奉献精神结合现代科学技术,建造起一个个造福于人民的引水工程,让沿黄百姓在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大潮中开启脱贫致富的美好未来。
在我结束2天的采访即将离开黄河岸边的千年古城,黄河沿岸绵长的河堤上河水吹来的风给炎热的夏日送了一丝的清凉,徘徊长堤,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远逝千年古城与黄河的故事,还是在寻找今日之平阴的繁荣缘由。但,庆幸的是我看到了在攻坚脱贫的路上,勤劳聪慧的滩区人民依靠乡村振兴创造的良好黄河生态环境。鸟语花香、绿树成荫的黄河公园内,欢快的乐曲正伴着滩区搬迁新区的老人翩翩起舞,远处一隅一帮老戏迷沉醉于自娱自乐的表演,孩子们则撒欢的打闹戏耍。那首滩区百姓吟唱了一辈子的 “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房塌田被毁,出外去乞讨“,的旧时“黄河谣”,已渐渐被人们遗忘,一首新的“黄河谣,”在沿黄岸边再次唱响:
天架水龙灌良田,
根除水患尽开颜。
黄河滩区大迁移,
造福百姓万代传。
乡村振兴谱新曲,
再创新业天地宽。
作者:晨曦、军旅作家、诗人、原人民武警报编辑、1981年入伍、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人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会理事。先后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等多家出版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文艺报,解放军文艺、中国作家、当代、收获、青年文学、山东文学、江南、星星、诗刊等报刊发表文学及影视作品300余万字;并多次被《读者》《青年文摘》《学习强国》转载;曾获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奖、星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季优秀作品奖、全军及山东省优秀报告文学奖;长江文学奖、全国诗歌金杯奖、2020年“仓映嘉措梵音海”国际诗歌大赛实力诗人奖等。山东省作家协会报告文学会特聘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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